6.14.2012

生蒜辛辣


今天陪媽媽回北投的外公外婆家,我、媽媽、外公外婆和阿姨一起坐在一樓客廳看人間衛視。節目裡主持人尹乃菁訪問一百多歲的趙慕鶴,一位中年時隨著國民黨軍隊逃來台灣的老先生。

轉台看到這,外公忍不住拿起遙控器,把音量從11調高到15,瞇著眼笑著說:「這是山東腔。」過一會兒又不住開口:「他這是山東腔。」前後一共說了五、六次。

設想如果我意外落腳某南洋小島,半輩子回不了台灣,哪天在電視上看到有百歲人瑞操著台中腔說話,大概也會像外公這樣無法自己吧。

外公八十幾歲身體還很硬朗,騎起車來一股狠勁,渾像追風少年,儘管一把年紀,腦袋仍十分靈光,平日說話又急又快,並不是那種叨絮的老人。今天想必是滿腔情緒,才讓他那樣重複一句話,我聽著心裡不禁激動。

外公是江蘇人,年輕時隨著軍隊來的。家裡客廳角落立著一支巨大的青天白日旗。到台灣來娶了小他十幾歲的本省妻,揉饅頭、炸韭菜盒、殺豬,什麼活都做過,很有生意頭腦,讓五個孩子過著很不錯的日子。媽說外公年輕時忙完一天的事回家,蒜是拿起來生吃的。他是那樣辛辣帶勁的外省硬漢。



今天他和阿姨和媽聊天時,說:「那些跟我一起到北投來的人(該是像他一樣的老兵),這幾年幾乎都死了。全死光了。」

意外離家到一個彈丸小島落腳,娶妻生子,歲歲年年過去,家鄉親人和台灣的同鄉都逐一凋零,一顆小小的心究竟如何承受這樣多的感覺?

電視上那位老先生,在我,甚至在媽和阿姨眼裡,就是一個「外省老兵」,外省似乎是一個已經夠用的集合名詞,再追究下去,我們便沒能細分辨認他們之間的差異了,但對外公來說,電視上的人是一個「山東人」,一聽就明白的身份,永遠存在心裡的原鄉記憶。

媽媽總會煮很多魚帶回去,因為外公愛吃。今天下午他邊吃邊說:「以前我們當兵的時候,三餐沒別的,就吃魚,那魚新鮮的!不是海裡的──從山溪撈起來,冰都沒冰就直接下鍋,那時候也沒油,就一鍋那樣水煮,煮好一鍋魚啊菜啊湯啊全有了,好鮮,那湯就像牛奶一樣。」

3 則留言:

  1. 我喜歡這篇。特別喜歡「辛辣帶勁的外省硬漢」 :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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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看過一些老兵的故事,那些我們看起來是故事的事,實際上是另一個人的人生阿,這樣一想就會突然沉重起來。而我覺得台灣並沒有很多人可以這樣去理解一個人背後的故事。跟這篇並沒有什麼關係,只是突然有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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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我之前譯了一本談家族史的書,才漸漸對這件事有點意識,以前彷彿覺得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一出生就是子孫滿堂的老人似的,不曾想過他們成長的故事和從前的生活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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